人民的“形式”是20世纪中国艺术的重要实践，因为它不仅如通常艺术家那样关注点线面和构形，而且主要指向百年中国的社会改造和审美发展。从新文化运动到改革开放，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艺术家们，通过装饰、工艺美术、设计切入的国家物质制造、时代空间营建和人民生活的美化，以实践生动诠释了学院“为人民生活而设计、为民族未来而创造”的办学理念。
近日开幕的“人民的‘形式’：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艺术之路”展览，追溯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艺术文脉。它所呈现的“装饰观”与“形式美”，构成了中国现代艺术探索中一条独特而重要的路径。展览分为两个部分、八个篇章，集中呈现了庞薰琹、雷圭元、张光宇、张仃、祝大年、吴冠中、常沙娜、袁运甫、韩美林、乔十光、丁绍光、杜大恺、刘巨德等几代艺术家的创作实践。策展团队将他们的作品置于社会变革与中外艺术史的大背景中，结合文献梳理，清晰地展现了他们在兼收并蓄中守正创新，从而引领时代审美、以艺术服务人民的卓越贡献。
“‘装饰’救国”单元中，庞薰琹在决澜社时期创作的重要作品《地之子》，以简练的造型与质朴的色彩，将个人悲悯升华为对民族命运的叩问，成为在装饰性风格中承载民族苦难与觉醒意识的代表作。在“时代‘漫’画”单元，张光宇以现代设计的眼光和漫画家的睿智，从年画、剪纸、戏曲脸谱和民间玩具中汲取营养，对其进行大胆解构与重组。他的插图作品如《神笔马良》《刘三姐》《孔雀公主》和《大闹天宫》的设计稿，都以极具想象力与装饰性的构图展现出民间艺术的诗意浪漫与生命力。
在“中国新形象”单元，学院的艺术家们遵循“民族形式、大众适用、科学方法”的原则，投身于国家形象的设计，其中有新形象的探索，亦包括对中国绘画传统的继承与革新。20世纪50年代，张仃以“毕加索+城隍庙”的开放观念实践彩墨画创作，开辟了中国艺术现代化探索的一条蹊径。如《白蛇传》将传统笔墨与彩墨的表现手法和形式趣味相结合，改变了彩墨画过于重视西画的风尚。《哪吒闹海》则吸收了佛教本生故事的构图方式，以工笔重彩语言为基调，再结合传统纹饰——云水纹及具有装饰性的山体进行表现，既展现了民族艺术气派，又对传统艺术进行了装饰性转化。
“形式美”单元，以袁运甫的作品为代表，无论是主题的精心挑选，还是色彩、线条与构图的处理，对美、欢乐的重新发现与大胆表达，为人们提供了久违的视觉慰藉与精神滋养。《森林之歌》《文明的飞跃》等机场壁画群的创作，展现了袁运甫“大美术”理念在公共艺术领域的宏伟实践，重新定义了形式美在艺术创作中的价值——它是为人民服务的独特手法，表达人民对美好生活朴素而真挚的向往。
改革开放的春风，引领艺术家把视野扩展到更广阔的土地。“民族重光”单元，祝大年、乔十光、丁绍光等艺术家开始了地理上的远行，他们深入遥远的边陲，探寻中华文化多样性的精神之旅。祝大年的《布依族姑娘》，以布依族女子的动态瞬间为核心，画面既是民族服饰文化的直观展示，也是工笔重彩在表现肌理与质感上的一次成功实践。乔十光的木板漆画《泼水节》源自艺术家在西双版纳采风时观看泼水节龙舟赛的情景，《梳妆傣女》是乔十光采用装饰艺术中适合形构图和平面性手法创作的漆画作品。这些“绚丽的想象”，不仅为艺术家个人带来了形式突破与工艺创新，而且呈现出一种多民族和谐共存、文化繁荣复兴的崭新国家形象。
“到民间去”是贯穿学院文脉的核心思想。属于大众的现代艺术与设计，不能没有烟火气。在“大雅民风”单元，韩美林的艺术世界可谓“万物有灵”。他将民间的蓬勃生命力化作亲切而平易的视觉语言，其笔下的动物线条自由奔放，造型稚拙可爱，仿佛有着活泼的生命与天真的情感。在这里，大俗即大雅，“大雅民风”并非一种风格，而是创作价值观。
“风筝不断线”单元展现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绵延的文脉。杜大恺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以简练线条勾画出荷、叶、茎的形式符号，墨色浓淡层次分明，荷叶用淡墨铺陈兼带枯笔，打破传统趣味，彰显现代写意美感。刘巨德的《骆驼草》通过对画面的形式分割，以饱满的块面和凝练的墨线与墨点，展现西北荒漠的风貌。作品既蕴含东方哲思，又折射出现代艺术的形式探索。两位艺术家的创作兼容并蓄，趋向于一种新的境界，是“回归本心”的旅程，也是高度的“形式自觉”。艺术家的哲学观、人生观、创作观在画面中融通，“形式”最终回归自身，成为艺术家观照自我与世界的纯粹媒介。
值得一提的是，展厅的一侧展墙上还以年表和图谱的形式集中呈现了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学院积极参与国家重大政治和文化活动的视觉和空间设计作品，这些高水平的设计与创作，建构了社会主义中国艺术形式的最初风格，并引领生活美学的时代发展。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馆长鲁晓波说：“展览凝聚着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69年服务于中国现代美育、耕耘国家美学建设的信心与脚步。”
在展览主策展人、清华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杭间看来，“人民”不是抽象所指，它是一个具有鲜明的政治理想和道德伦理的字眼，包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这群人对祖国、民族、文化、历史的深沉的感情。
“今天重新理解‘中央工艺’这个缩写，会发现庞薰琹、雷圭元、张仃等先辈想要建立一个宏大的、藉由艺术推动社会变革和大众生活改造的教育实践中心——‘原来美术不只是画几幅画，生活中无处不需要美……’，这正是这个具有六十九年历史的学院的思想文脉。”杭间说。